Wednesday, October 12, 2005

「文、行、忠、信」四部曲之行

<循規蹈矩謂之行>

微風拂過亞皆老街兩旁的老樹,濃濃的街燈映照世界只餘一片黃。9號巴士別了又來,來了又去,彷彿這是城市最微弱的脈搏。

幾抹黑影手牽手走過冷清的街道,交通燈哼出「滴、滴、滴」的背景音樂,好像為他們的友誼譜出萬歲的歌曲。那夜一點也不冷,淡淡的汗水從她們的手心間互滲;她們的手提袋掛著小熊維尼、交叉兔和<哈爾移動城堡>稻草人的鎖匙扣,那幾乎就是她們的代表,神聖的三位一體,即使歲月再酷也無法破滅她們的神話。

她們轉進陰暗的小巷,世界就好像只有她們三人。突然,一隻黑貓竄過她們的腳邊,小熊維尼彈開尖叫了一聲,稻草人跟著叫,交叉兔卻只懂屈縮一旁在笑,最後是三人大笑,笑得人仰馬翻,黑暗中久違了的笑聲,打破了巴富街寧靜的晚上。

踏上狹窄的階梯,稻草人笑說她們正踏上天國的階梯,小熊維尼則取笑她還喜歡誠俊哥呢!交叉兔只顧傻笑,但最後還是吐了一句:「傻妹。」

巴富街兩旁的住宅都燈火通明,間中走過晚飯後散步的老夫婦和帶狗的男人;微風依然輕吹,她們就這樣坐在學校門外的長椅上,享受時光在身前停留的感覺。

稻草人從LV手提包取出「面油紙」,一邊輕擦自己的前額,一邊道:「來,說說大家的近況嘛!我先說,」她把弄了一下長髮說:「我呀,之前找了個有錢男友,他做醫生的,所以看醫生不用錢……」說完自己也「唧」一聲笑了起來,「所以我還經常看醫生呢!別人問,唏,你今天放工後去哪?我說,我去看醫生。他們見我每天都看醫生,以為我病入膏盲了,哈哈……」

「是肓,不是盲啦。」交叉兔笑說,「你的中文還一樣……那幾時結婚啦?」

「唔……不啦,我們現在一起住,在擎天半島,不過我一年也不知有幾天在香港……空姐嘛……」

「不結婚?穿緍紗很美啦,我們做姊妹的又可以趁機穿得美,你不結婚,我們沒機會咯。」小熊維尼道。

「結婚不是簡單的事,」稻草人語氣帶點嚴肅,「擺酒攪婚宴影婚紗相買樓,好煩好貴!」然後又多加一句:「我又不想生孩子。這種時勢……」

交叉兔說:「對,你看現在的經濟又不是真的好,通漲回來了,但薪水卻沒加過多少!天災也越來越厲害,海嘯過後又來次大地震,總覺得末日快來。」

小熊維尼說:「這麼恐怖?我一生只做過小秘書,生活平淡,循規蹈矩,連男孩的手也沒拖過,那會這麼快……」她頓了一會,又道:「人生真的很難說清楚。」

她們沉默了一下,幾位穿校服的學生抱著籃球從校園走出來,打算坐上她們的長椅,轉眼又別過頭走向下山的路。她們都鬆了一口氣。

交叉兔打破沉默:「平平淡淡,也是幸福。跟著大路走最穩陣,不易出錯。我們的設計公司就是這樣,雖然不是最賺錢,但總算撈到多少。」

稻草人吐了一句:「我最討厭規規矩矩。媚俗!」

交叉兔反駁:「你好像很不羈,內裡卻又是為了庸俗的錢,我們有誰不是?那不是媚俗是什麼?」

稻草人自顧地笑了一下,越笑越厲害,聲音遮掩了田雞的叫鳴聲。小熊維尼和交叉兔都打了個冷顫。

良久,她終於開口道:「你們說得對,現在想來,我以前真是庸俗,竟認識到你們兩個損友,哈哈!」然後又道:「真的,你們真好。」

小熊維尼擁抱了稻草人一下,交叉兔沒什麼反應,隨手在褲袋裡掏出了一包香煙,遞給稻草人。稻草人揮手微笑了一下。

「我戒了,少抽一點吧,無益。」

「哈,你早說嘛……現在都沒關係啦。」稻草人笑著抽起煙來。

兩位年輕男孩踏著單車疾馳而過,他們才聽到遠方傳來女孩清脆的笑聲,想像她們在月夜下細語喁喁,嫵媚多姿,他們心情就不其然愉快起來;但最終還是未見女孩的蹤影。

稻草人凝望著剛駛過的單車男孩,吸了一口氣,像要鼓起勇氣吐露什麼。

她轉頭向她們說:「我有要事宣佈!但你們要有心理準備,不要怕。」

小熊維尼和交叉兔屏息等待著。

稻草人壓低聲音說:「其實……我早已死了!兩年前,沙士。」

小熊維尼和交叉兔好像聽錯了什麼似的,呆呆地遲疑了好一陣子。然後她們都微笑地同聲說:「我也是!嘻!」

這次反而是稻草人受了點驚,眼睛死盯著她的兩位好朋友。

小熊維尼搶著說:「我三個月前撞車過世了!司機是個女孩,我臨死前她還握著我的手,可惜就不是個英俊男孩。」

交叉兔安慰她:「不要緊啦,可還算死得乾脆;我嘛,肺癌捱了三年,才痛苦離開。現在好囉,無憂。」說完吐了一絲霧氣。

女孩們都笑得異常愉快。小熊維尼說:「想不到,雖三年沒見,我們比以前更親近。」

交叉兔沒說什麼,稻草人笑著還是吐了那句:「我說過嘛,最討厭規規矩矩。」
交叉兔按捺不住,還是反駁:「你還不是要循規蹈矩地死嗎?」

然後又是一片喧鬧聲。

晚風拂過亞皆老街兩旁的老樹,濃濃的街燈映照世界仍是一片黃。9號巴士別了又來,來了又去;但尾班車後,最終還是不會再來,這是城市終極的脈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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