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September 19, 2012

《回顧香港電影中的海外華人》講座後感

Limehouse Chinatown, London 1927




















大概一年前,我參加了一個倫敦華人機構舉辦的講座後,寫了這些小感想。萬料不到,最近關於國民教育、香港人身份、國族主義等問題的討論,又勾起了當初的一點想法,在這裡分享一下。對於我這個初到外地讀書的人來說,「尋根」這類話題也只是聽得多但未算感受很深的事,但這種場合也讓我感受到海外華人這個族群對身份探索的關切,以及給我一個機會來反省自身。


1)印象中,講座中陳導演為李連杰在「轟天炮4」裡做大反派而耿耿於懷(也稱之為「辱華」),而為成龍在RUSH HOUR裡做到一位警察而感到光榮。對於這個說法,我不太認同。每當華人去做一些反派角色便是辱華,那似乎過於簡單化,華人電影也有不少是找外國人做反派的,卻很少聽到有「辱洋」的不滿聲音;這「辱華」的指控,大多是基於一種多年來的「自卑」心態吧,這也無所厚非,中國人近百年的歷史實是災難,所以才有人會說「成功辦北京奧運是雪百年之恥」的這類「一雪前恥」的說法。對於這類電影,我只會以故事性來看,反派是華人當還是洋人演沒關係,一來談電影也可以談他們的演技,不應有華洋之分;況且如果以他們的說法,華人能把一個反派演得好,不也是一種光榮嗎?二來,也要理解這個角色根本上有沒有中國文化的內容在內,還是只是純粹的賣弄或消費那種「東方浪漫/神秘主義」或「打功夫/不懂講英文的娛樂性」,像李連杰這角色,其實找外國人或日本人做也不會太大分別,電影只需要他的「好看功夫」,而不需要他的文化內涵;那如果能分辨到這種商業電影的賣弄,我個人覺得理應不會覺得「辱華」。真正的「侮辱別國」電影或文學,我相信是基於刻意改寫他國的歷史或貶低某種文化底蘊,才能算是侮辱吧,例如如果有人拍一套電影講述根本沒有南京大屠殺,說這是虛構的,那便算是竄改歷史,是對中國人和歷史的一種侮辱,我覺得這才是較真實而有力的「侮辱」。

有時也覺得,「侮辱」是主觀的,當然刻意的「侮辱」可能很明顯易分,但有些情況則很難理解。以陳導的說法,RUSH HOUR裡的成龍能與外國人同事平起平坐,互教英文歌和拳腳功夫,有文化公平交流的意義,感覺上中國人的形象確是進步了;但我也可以辯駁,RUSH HOUR作為一套動作喜劇,它讓人發笑的地方,正正是這兩位華人和黑人兩類少數族群的小丑戲,看著成龍唱英文歌發音不準好像很好笑,同樣,看著黑人打中國功夫也好像不倫不類,這種「笑點」是否給那些白人觀眾一種優越感而得到愉悅呢?是否會讓人看得更不舒服?所以我寧願不輕言以「辱華」的角度來詮釋一齣電影,那是一種過於「心有鬼」的自卑和憤恨心態,也容易減少了享受電影的樂趣和發掘更有意義的內涵。

2)再根本一點想,「辱華」的感覺,在我身上較少發生,這也可能是大多數香港人的寫照。我們對於自已身為「中國人」的身份意識本來就已經很弱了,不過回歸之後,國民教育可能多少改變了這情況。在英國,我都說自已是香港人,很少說自已是中國人,還經常跟外國同學談香港文化與中國文化的不同,或者廣東話和普通話之不同。這讓我想到講座裡他們談到「根」的問題。什麼是「根」?在我來說,我的根紮在香港,我在香港土生土長,廣義來說,我是在香港的泥土培植而成,受香港教育,看香港電視,爸媽是香港典型的小康家庭,住香港的公屋和居屋,在香港工作,有香港的朋友,與其他同年代的香港人有著某些共同的回憶。雖然間中會去外地旅行或工作,但那些泥土都只讓我的盤栽範圍闊一些,或者讓我的樹葉或花兒長得茂盛或燦爛一點,或者成為我的根的部份分支,但總不能成為我的主根,大概是我太長時間留在一個地方了,沒辦法把根轉型。不過,我卻沒有把這種根視為必需的存在和恒常不變,我常想,人是否可以沒有「根」?或者說,人是否可以沒有「單一的根」?正如有主講的教授上次談到,他認識中國哲學又喜歡德國哲學,這是一種很個人的根,那應該是以窄義來定義吧,但其實包含的是更廣闊的意義,因為已把地域界限消減,而更強調個人自由的選擇及取向,成為個人價值觀和創作觀的東西,但人隨著年紀的變化價值觀也可能多少會變,那麼讓我想到,到底「根」是否可以變?如果變了,是否已不算是「根」了?但「根」可以成長呀,可以擴張呀,我相信隨著時間(個人或GENERATION)和空間(泥土)的變化,根也會隨之而變,正如教授說,那不應是死守狹隘的概念。

不過,當我們談到華人的「根」,又是怎樣的「根」?它好像是一個模糊的概念,正如教授說,華人也有著不同的背景,不同的時代,可以是幾十年前的馬來西亞的老華僑,也可以是當代大陸公司CEO的富家子女,有「流落異鄉」式,也有「海外留學」式;有「保外就醫」式,也有「揚名立萬」式,我們可以簡單提取他們之間的「最大公因數」嗎?或許也是可能的,節慶日子、家庭觀念、儒家制度、中國哲學或文學或歷史或神話等都可能是大概的公因數,但當中相信也有不少差異,即使是簡單如怎樣慶祝新年,在儀式和禮節上也有不少分別吧。但我觀察到的是,在外地,不只是華人,實情黃皮膚的人始終較易聚在一起或交朋友,不論是香港人,中國人,台灣人,馬拉人或甚至亞洲人如日本人或南韓人,這是什麼緣故呢?他們好像正分享著相近的共同價值和親切感,是所謂的「亞洲價值」嗎?還是膚色的關係?抑或是單純的語言問題?「亞洲價值」和「華人的根」有多大差異?不知道。如果單純的以生物學上的血脈或皮膚來界定「華人」,也實在是過於僵化吧。我有時想,把一個華人小孩和一個英國小孩從小便放到非洲家庭養育,長大後他們會變成怎樣?他們所謂的「根」又在何處?又如果一個小孩從小要跟家人四處生活,一時在美國,一時在新加坡,一時又澳洲,總之無法安定下來,那他是否便沒有「根」呢?沒有固定的泥土,能長出「根」嗎?還是那「根」已植在他的家人或整個地球上?大概要定義「華人」和「根」似乎還要更仔細或廣泛的研究。

或者有個更根本的問題:為什麼「華人」總會這麼逼切思索自已的身份問題?是我們一直處於被世界邊緣化,所以期望早日為自已找到一個可安心的定位嗎?還是我們總是期望自已的「根」能代代相傳而不被斷裂?這是傳統的「薪火相傳」和「傳宗接代」的思想在作崇嗎?我們為什麼要死守「華人身份」的問題?又,所謂「身份危機」,是否只是自已沒信心的表現呢?當日後中國的經濟和政治實力增強之時,是否能把「自卑」轉化成「自尊」呢?最終又是否只是單純的經濟實力問題?還是另有更深的價值在內?當將來中國強大到好像美國和歐洲一樣的地位,外國人要到中國工作和生活時,他們會否同樣面對類似的身份問題?還是他們根本沒有「根」的概念,把生命視作非常個人和彈性的「橡筋」?

3)教授也提到海外「華人」第二、三、四代的文化,他們的「根」又在何處?「混血兒」族群的「根」又怎樣?他們的泥土已跟過去第一代海外華人不同了,這是相當有趣而好像仍是空白的題目。當代的海外華人還有INTERNET這個新的世界在背後影響著,如果他們想的話,他們可以不再封閉,在VIRTUAL的世界裡與不同國家的人交往,網絡社群成為新的族群和身份,在那裡他們也可以找到自已的身份認同,而不單只是海外華人了,他菑w選擇而不具宿命的身份。當然,到目前為止,我仍然覺得網絡上的身份未必能完全取代真實的身份,大多數人仍在一個安全網的階段去用INTERNET的身份,他們仍維持自已的根,只是變化一下自已的莖和葉來與別人溝通,但或多或少都有互相混合和互相影響的效果。INTERNET是新的泥土,它的可能性很巨大,它培養出來的「根」是怎樣的無人知曉,我們只能拭目以待了。

4)無論如何,相信每個人在追溯自已的文化土壤、社區關係、成長經驗和社會歷史後,不論結果如何,還是可以理順到一條相對清晰的脈絡,了解自已是個什麼人,受什麼影響,為什麼受影響?大概這正是東倫敦唐人街歷史計劃的真正意義,嘗試把當時的情況和生活收集並紀錄下來,形成歷史或文獻,供有興趣的後人了解先輩的生活文化,然後發掘自已的泥土和身份,這是很有意思也很有趣的計劃。

東倫敦唐人街歷史計劃:http://limehouse.wix.com/chinatown

Tuesday, September 18, 201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