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好!當你收到這封信時,那大概我還沒有死掉。
不知你讀這封信時的心情怎樣?死不去的心情,大概會很煩燥吧?你或者會下定決心再來一次,扯掉病床邊的喉管,衝到走廊的盡頭,就簡單的跳下去,就像英雄一樣勇猛啊!咳...對不起,我這些都是從電視劇看到,你不會介意吧?我不是有心阻礙你的創意的。
又或者你已重新做人了,看到信的第一句,就想撕掉也不一定,心想這些無聊的東西,一定不是自己寫的,我想你應該有懷疑過。你不是經常對自己說,自己很精明嗎?但我想強調的是,這真是你的筆跡呀。
甚至可能你已經死了,想拆開這封信也像不舉般無能為力。你只呆呆的望著抽屜,伸手想緊緊握住這個世界的所有東西,但你怎也辦不到,你驚訝的發現自己能穿牆過壁,然後就可以到隔壁那熱情女孩的浴室...唉,算吧,反正想寫點東西給你,就這樣寫了。
你還記得自己寫過這樣的一封信嗎?告訴你,其實你現在的心情不怎麼樣。既不是失戀欠債,也不是父母雙亡,事業也很順利,子女也很乖巧,不是嗎?他們剛才考到全級第二名和第四名,我們還到麥當勞慶祝,那只是昨天的事而已。
不過,如果你說我心情極佳,也不全對,至少我的感覺告訴我不是,就像面對閃動的綠公仔還要過馬路一樣,馬路是過了,但心還有點怪怪的,我想大概是這樣的心情吧。那為什麼要自殺?就是因為要呀!就像人要呼吸心跳一樣的自然;也像女人的月經一樣,要來,便來了。
世界有各式各樣的自殺,大都是因為悲哀而死的。三十一歲負資產博士跳樓,十一歲女孩因髮型不好割脈,我想,他們背後都有各自的原因。莎士比亞戲劇裡的羅蜜歐服毒死,朱麗葉又用劍自刺,大概都是為了他們的愛人吧;也許,更大的可能,是為了戲劇的煽情需要吧?
我不需要煽情,我只想平平淡淡的死去就好了。想來,確實不易,不是嗎?報紙雜誌大概會說我是面對失業的壓力吧?或者,說我性生活不協調還來得有點說服力,對,一定是。
我想,我過份高估自己了,我死了,除了家人愛人朋友,又有誰會關心呢?那只會溶在年終的自殺人數的小小統計數字裡,大概只有十六分一的報紙版面吧,或者更少也不一定,反正都是無人記得的卑微報道,連記者也會想:「唉,又要寫這種無聊調查」的那種卑微報道。
我不怕死,但怕痛。我想你現在都是一樣吧?所以我想,服兩粒安眠藥,燒一盤炭,安安樂樂的死,應該是至高無上的享受。大約可以想像,如果要拍一個燒炭廣告,就要在千多呎的豪宅裡,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散在客廳的梳化椅上;隔著玻璃,可以看到維港對岸的景色,小輪還在兩岸慢慢的移動;天是蔚藍的,大廈的玻璃幕牆還倒映了不少半山的景緻。那是秋風輕吹的日子,氣溫大約是二十二度左右吧。室內響起了《八月照相館》的電影音樂,在預定的不銹鋼炭爐前,開了瓶1981年的紅酒,一面在茶几上數著安眠藥的份量,一面坐在沙發上欣賞闊大的客廳。吞了藥,呷一口紅酒,就這樣在音樂的襯托下,離開這個世界。我想,這才是死而無憾吧。
你大概都讀得有點悶了,是吧?也許你忙得早已忘掉我的存在了,就像平時你不會想起陳百強一樣。那也沒關係,反正忘了就是忘了,也不能怪責誰。我本來想說說我想怎樣安排我的身後事,但你並不是我的對象,那些還是留給我的家人去辦吧。至於你死不去,也應該有很多事情要跟手尾的。世界還是有很多法則要你跟從的,你既然想繼續大富翁遊戲,就要遵守抵押地契只吐回一半價錢的規則。或者,當你玩得不耐煩的時候,自動消失是一個無辦法之中的辦法。又或者,自殺也是遊戲規則的一部份也不一定;事實是,我應該可以選擇「一筆out消」out自己出局,那是我夢寐以求想做的事,那不是很有趣嗎?
或者你也聽媽媽說過,我出生時是沒有哭的;當然,也沒有笑。如果有孩子一出生就笑起來,我想醫生還是會被嚇怕的,我想你也會贊成吧。剛出世的孩子,不知怎地,都像中了咀咒般的哭叫,彷彿世界對他來說,太痛苦了;還是,世界相對子宮,光線太猛烈了?實在不太明白。出世哭,而整個人生卻追求笑,似乎有點因果之類的關係在裡面,是吧?所以我出世沒哭,也就不會太追求開心了。是嗎?
跟你說了很久,我也開始藥力發作了。五公斤的炭只用了一點點,若有機會,你可以再用,不要浪費。家裡的一疊交費單在書檯上,希望不用勞煩到你。
祝好運
二零零一年十月二十二日
3 comments:
有時想,不太追求快樂的人,就相對不會太不快樂。
不是相對的嗎?
有成功的欲望,才有相同程度對失敗的恐懼,兩者是對等而同存的。
或者這是真的.
但我也相信,不是真的要非常不快樂,才會走上自殺一途;或者,就是沒有這種上下的波幅,人才會慢慢走向絕路.
有波幅也好、沒波幅也好,我們都可以選擇享受或厭惡。
不再為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;不再為追求被理解被支持而遑遑不可終日。
當真正願意擔起責任,才真正明白自己,才知道生存的力量。我是如此感受。
現在我只知道,我只要「自己選擇」,心甘情願,就夠了。
我願你快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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