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September 08, 2013

譚志榮 ﹣時裝展的攝影軼事

攝影:譚志榮(明報周刊提供)



















一切從譚志榮的甜夢說起:「有一次在飛機上發夢,夢到要落機了,完成所有工作,很開心,很開心。怎料一覺醒來,原來我仍在機上,還在去時裝展的途中!心情一百八十度轉變!灰到……點算呀,我點捱呀?」不只一次聽攝記行家說過,到外地拍攝國際級時裝展是一件苦差。晨早排隊、趕霸好位、時間緊逼、咩都要影;又經常被其他攝記無禮對待、更整天擔驚受怕被人偷走器材……《明報周刊》攝記譚志榮五年裡在巴黎和米蘭做了七季時裝展。難怪,他有此南柯一夢。

譚志榮坦言,他真的不喜歡拍攝時裝展:「真的很辛苦。除了第二次我真的想去,因為第一次我做得不好。」他說一天大約會有十多場時裝展,最多試過一天無間段拍攝六、七場,而且場館分佈在各區,趕時間之餘又要搬運很多器材,著實是一場體力消耗戰。

不過,趕到場館,才是埋身肉搏的開始:「拍攝的台是一級級的,最好的位置當然是最正中又不太高,這樣你拍攝模特兒的背景才會一樣,出來的排版會較好看。」可惜的是,中間的位置其實早已被大會安排好給一批優先攝影師佔用,要霸到好位,譚會在重要的場次提早一個半小時去排隊:「即使如此,我知道我依然是站在最高最尾的一級,但至少可以進佔中間。」

行家們趕著佔盡優勢,難免會有磨擦衝突,譚志榮道:「我試過一次趕入場的時候,因為場館昏暗,不小心把身上的三級梯觸碰到一位攝影師,他之後竟把我整副梯子扔出去!然後我很憤怒的走過去,互相推撞了幾下。最後我被保安員要求出去冷靜一下,但那位攝影師卻完全沒事,依然站在場內。」

即使站到有利位置,有時也得擔心行家們會否乘虛而入,他說:「有次我原來站的位置很好,但突然間在你前面多了幾個人,然後那幾個人卻不停升高、不停升高,好像海嘯似的,最終遮擋著你。很慘,但也沒法子。」

拍攝天橋,譚志榮最基本的裝備是兩部數碼單反相機,一支中距鏡頭,一支70200mm遠攝鏡加1.4x增距鏡,一支單腳架,一架三級梯,還有一個我從未聽過的、可加高幾級的「DIY硬墊」。他解釋:「這是我用硬發泡膠再加兩塊板製成的,有需要的時候便加到梯子上,不夠高又再疊,然後再用膠紙固定,我便站在上面拍攝,但其實好危險。」

他憶起一次難忘的經歷:「我那時站在三級梯再加一個墊上,當時個SHOW還未開始,臨開始的一刻卻有隻腳麻痺了,我直頭感覺不到我隻腳,然後汗水在背部不斷流,身體又很想跌下,當然唯有不理會它,最終拍完了,下來後成身散哂。」他說,巴黎Jean Paul的展場是公認的危險場地,:「個攝影台有三、四米高,但台邊的鐵欄杆是會郁的!也由於它的天橋末端設計成兩旁有柱,令攝影師一定要逼在攝影台中間,所以也越站越高。」

有趣的是,香港攝影記者在時裝展不受歡迎,原來其中一個原因,正是那條救命的三級梯。「其實外國的行家多數用鐵箱,鐵箱可以一個個搭上去,然後再加墊,又可以拼在一起,省卻一點空間。但香港攝影師普遍用梯子,外國行家覺得用梯危險,又佔好多位,而且出出入入會有點阻礙,所以他們都不喜歡。」

除了內憂,還有外患。「我們的心理壓力好大,因為巴黎和米蘭都有不少扒手。每一年都有行家,在場外或場內給扒手搬走了整套器材。」雖僥倖地還未被小偷光顧,但他也親眼目睹過行家出事:「有一晚,我準備走向龍尾排隊,突然間有人在龍尾的人群中衝出來,那一刻我不知道什麼事,隔了一陣就見到一個攝影師追住那個人,後來才知他被人偷東西了。」即使入到場館,也會有偷竊的情況發生:「因為展場好黑,關了燈,我的同事也試過一個「T」字不見了,即一支單腳連相機和鏡,他只是放下了一會,便消失了。」

讀到這裡,或者大家會有個印象:拍攝時裝展好像跟攝影無關。不過,如果攝記無法處理現實的問題,例如物流、防盜、填肚、霸位等等,又怎能發揮所長拍到好照片?但話說回來,怎樣才拍到好的時裝展照片?譚志榮也無法明言:「直覺。我對時裝潮流沒認識,到現在也不知有些牌子怎樣讀,但會看到某些衣服的細緻和特色,看看你怎樣表達。」大概這就叫做慧根。當然,也有難倒他的牌子:「某些衣服真的好像什麼也沒有,太簡約,你會覺得它很美,但總是無法把重點放下去。例如Jil Sander的時裝,不少真的是整套白色,完全找不到重點。誇張的衣服相對容易得多。」

或者行外人認為拍攝時裝展很容易,好像「打機」那樣不斷按快門就可以,但譚志榮不太認同:「我覺得拍時裝展個腦要轉得很快,你要在短時間內留意到衣服的細緻位,也要觀察到展場的佈置和燈光,還有背景和衣服的顏色怎樣配搭,以及模特兒最後一刻的動作等。模特兒不停動,我的腦袋也在不停轉。」

大概攝影記者出身的他,比較會以局外人的身份反思時裝展:「我曾想,為什麼我要幫這些時裝品牌做廣告呢?第一次去的時候,我不斷問我的同事,我說我不知道在這裡做什麼。一班攝影師一字排開,成為了背景的一部份,好像很偉大似的,人人都樂此不疲地拍攝。但我真係唔知為咩。」

縱然思想掙扎又辛苦,譚志榮也能從中發掘到自己的喜好:「我喜歡拍攝時裝展的氣氛,這也是《明周》為什麼堅持要派人去影的原因,因為仍可保持自己獨特的角度。」即使雜誌未能刊出很多「氣氛相」,但他都覺得拍這些照片是值得的;「我覺得十年之後,這批照片會更突顯到它的價值,不論是對牌子本身的歷史,還是整個時裝展的文化。」

譚志榮後來發現,外國的時裝展攝影師都好專門,很少像香港的攝記要事事兼顧,既要拍攝台上模特兒「貓步」,又要拍攝台下台後台外的特寫和氣氛。他說:「他們拍Catwalk的就只是拍Catwalk,拍手袋就只是拍手袋,還有些專門只拍攝模特兒的妝容,或者拍攝後台的花絮。他們不少人做了很多年,一向只專門負責一個工種,自然技術高超,例如他們可以Close-up模特兒對鞋,是幾乎不用剪裁,但模特兒一直在天橋上走動呀!只有香港攝影師才這樣辛苦,要周圍走,不夠專業。」

不過,譚志榮覺得,他為《明周》拍攝時裝展還未算最艱苦,因他們仍可跟文字記者有商有量,地位對等。但某些香港傳媒是娛樂版的攝影記者去拍,他們要按照文字記者的指示去拍;而且在騷和騷之間還要去拍攝一些簡介會,經常沒有時間吃飯。有時攝影台已經很擠逼了,但他們一見到有香港的明星在台下,仍要擠到台下拍攝。「我真的很佩服。他們試過一天跑九場,還要晚上趕著傳相返香港,一場時裝展大約要傳100張照片,完全是「冇啖好食、冇覺好瞓」。」


雖然我們對娛記的印象還是帶有一點偏見,但他還是特別欣賞《蘋果日報》的一位娛樂版攝影記者:「他這幾年都有拍時裝展,他真的樂此不疲的做,我不知道他的照片好不好,但我見到他的工作態度很好,我很佩服。坦白說,我很少看別人的作品,但我會看別人的工作態度。我認為,態度大於作品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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