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October 05, 2007

小說《色,戒》與《色.戒》電影



透過傳媒的報道,李安導演的《色.戒》就只有兩位死物主角:梁朝偉的「蛋蛋」和湯唯的「湯碗」,當然還有數不盡的姿勢花式,彷彿所有觀眾都是純情小生和懷春少女,總以為自己是從石頭爆出來,對於這類赤裸的床上活動,既驚慌又好奇。把「陰囊連睪丸」說成「蛋蛋」固然純真可愛,搞不好還以為男人會產卵生雞蛋;湯唯的三點盡露更是過份大驚小怪,女人有誰沒有乳頭和陰毛?況且各種裸露和床上動作對電影的內涵互相對應,絕不是單純「為露而露」,雖然不少觀眾卻是「為睇而睇」,這也無可厚非。我們對電影中男女脫衣造愛表現驚訝,卻很少對電影中男女穿著衣服「大被蓋過頭=造愛」表現驚訝,難怪有調查說香港人性生活的刺激度遠低過大陸,整晚穿睡衣在被窩裡「典來典去」也實在悶得發慌,《色.戒》的各種造愛姿勢正好來個遲來的性教育:性行為前請記得先脫衣服,有時撕爛旗袍也在所不惜。

未進場,先讀張愛玲的原著小說,才發現《色,戒》只是一篇二十七頁的短篇小說。它彷彿是一把利刀,把王佳芝人生的最後階段橫切出來:與易太太打麻雀時臨時早退,走去跟易先生偷情買戒指,原來卻是暗殺易先生的圈套;卻因王佳芝一念之轉,「這個人是真愛我的」,結果臨時放易先生一馬,卻換來自身被槍斃處決。如果以朴贊郁的復仇條件來說,王佳芝可說是「未戒掉同情心的金子」了。

小說的情節設計已是非常細膩入扣,張愛玲更處處以女性觸覺,為王佳芝心路歷程變化,和與易先生相處的警戒、自信和拉鋸作微妙刻劃,淡然而不誇張;卻很少談到王佳芝與易先生之情,甚至關於易先生的描寫都少得可憐,卻只有等王佳芝死後,才寫得一針見血:

「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,安慰他。雖然她恨他,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,只是有感情。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,虎與倀的關係,最終極的佔有。她這才生是他的人,死是他的鬼。」

讀小說,有兩段情節總讓人怵目驚心,其中一段就是初當特務的王佳芝,為了要扮好麥太太這角色,同行們準備破她處子之身:

「但是大家計議過一陣之後,都沉默下來了,偶然有一兩個人悄聲嘰咕兩句,有時後噗嗤一笑。

那嗤笑聲有點耳熟。這不是一天的事了,她知道他們早就背後討論過。

『聽他們說,這些人裡好像只有梁閏生一個人有性經驗。』頼秀金告訴她。除她之外只有頼秀金一個女生。
  
偏偏是梁閏生!

當然是他。只有他嫖過。

既然有犠牲的決心,就不能說不甘心便宜了他。 

今天晚上,浴在舞台照明的餘輝裡,連梁閏生都不十分討厭了。大家彷彿看出來,一個個都溜了,就剩下梁閏生。於是戲繼續演下去。」

這場戲,在電影院裡,卻換來了一片笑聲。是笑位之一。

第二段高潮的情節,當然是買戒指一幕:

「他不在看她,臉上的微笑有點悲哀。本來以為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樣的奇遇。當然也是權勢的魔力。那倒還猶可,他權力與他本人多少是分不開的。對女人,禮也是非送不可的,不過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。明知是這麼回事,不讓他自我陶醉一下,不免忧然。

陪歡場女子買東西,他是老手了,只一旁隨侍,總使人不注意他。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,不過有點悲哀。他的側影迎著台灯,目光下視,睫毛像米色的蛾翅,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,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。

這個人是真愛我的,她突然想,心下轟然一聲,若有所失。

太晚了。

店主把單據遞給他,他往身上一揣。

『快走,』她低聲說。

他臉上一呆,但是立刻明白了,跳起來奪門而出,門口雖然沒人,需要一把抓住門框,因為一踏出去馬上要抓住樓梯扶手,樓梯既窄又黑赳赳的。她聽見他連蹭帶跑,三腳兩步下去,梯級上不規則的咕咚嘁嚓聲。

太晚了。她知道太晚了。」

竟然是笑位之二。尤其是梁朝偉跳進車裡一幕。

李安的《色.戒》其實比原著更好看,最大的原因是他豐富了人物的細節,以及加插了不少場景來增加戲劇張力和故事推演。電影把易先生在大時代洪流裡的無奈、孤寂和通透描寫得非常入心;三場小說沒有的床上戲,肢體語言早就暗示了兩人關係的複雜變化和矛盾,也不計幾場太太精緻的麻雀戲了。李安的功力不可謂不深厚,可惜自覺仍有一點過了頭,下回再續。